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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1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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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1 章

陸嶼然最後還是沒對此發表任何意見,他斂著眼,往深紅銅環門邊一倚,睫毛鴉黑,意興闌珊。

臨了,好像覺得多沒意思似的,只朝仰長了脖子趕上來的商淮說:“我出去一趟,你聯系人。”

他冷淡地瞥了眼滿臉純稚真誠的溫禾安,道:“給她講下情況。”

商淮點頭。

他轉身就走。

溫禾安看著這一幕,若有所思。

她一直覺得自己做人不說滴水不漏,但至少也是審時知趣,因為見過人生百種情狀,在揣度人心,與人相處方面格外有一套。這半年來,不知究竟哪裏出了問題,頻頻出現意外。

只不過,她也從來沒看透過陸嶼然。

三名畫仙跟著陸嶼然一起消失了,只留下溫禾安與商淮兩個,商淮上前將宅門推開,捏了個除塵術,邊對溫禾安介紹:“蘿州離歸墟不遠,不在三大家的屬地,這邊最大的勢力是九洞十窟,但處於零星散碎狀態,所以很多有點小能力的人都在這紮根自立。”

聽到九洞十窟時,溫禾安神色一動,扭頭看他。

商淮接著說:“這邊和三大家遠隔萬裏,我之前也不了解,知道要來這裏後才叫人查了這邊的情況。現任蘿州城主三年前奪城成功,自立為王,三年裏治理還算花了心思,這才有了方才熱鬧的街市。”

說到這裏,他攤攤手:“不過,今日這樣,可能明日就變天了。而今九州這破破爛爛,戰亂無休的局勢,你也知道。”

庭院的真面目在眼前展露,他下巴動了動,朝溫禾安示意:“諾,看看,感覺如何?”

院子很大,看得出先前被人精心照料養護過,這個時節,院子裏寒梅怒放,後院軒窗下叢叢芭蕉狹長的葉尖舒展,顏色介於青與黃之間,墻底放著十幾盆盆栽,裏面栽種著不同種類的花草,枯枝桀驁,張牙舞爪,只待來年春綻出光華。

古色古韻,極具雅興。

有淡淡的生活氣息,人一踏進來就覺得舒服。

“很好看。”

溫禾安左右看了看,問:“我住哪間?”

商淮指了指左側單獨辟出來的一間小院子,說:“陸嶼然讓人給你準備了衣裳和必需品,院子雇了個管家,每天早上會來一趟,你有什麽需要的,吩咐他就是。”

他頓了頓,又道:“直接找陸嶼然和我也行。”

溫禾安點頭道謝,見他說話時一直在看手中的四方鏡,一副等著聯系人的樣子,略一思忖,溫聲道:“那我先回房了,有什麽事,你隨時叫我。”

商淮朝她點點頭。

單獨辟開的院子不算大,勝在什麽都不缺,麻雀雖小,五臟俱全,除了湢室,還有個小廚房,而院外,一扇半人高的木門隔絕了所有視線。

溫禾安推開房門,見到凳子上放著兩套衣裳,妝奩盒裏添置了胭脂水粉,口脂也好幾盒,銅鏡擦得鋥亮。

桌上有茶具和一面四方鏡,四方鏡是新的,裏面一個聯絡人都沒有。

溫禾安避著受傷的左臂,洗了個澡出來,將新衣裳換上,絞幹頭發,坐在梳妝桌前,將銅鏡拿在手上,仔仔細細觀察自己的臉。

她認真審視自己的時候什麽表情也沒有,顯出幾分冷漠來。

跟姑娘們平時上妝時的情形不同,她不看自己的五官,銅鏡貼得很近,近到全部鏡面都只照向左側臉頰,眼下到下巴的那段距離。

肌膚柔嫩,瓷白似玉。

任何細微的瑕疵都找不出來。

溫禾安還是不放心,手指緩慢撫過臉頰,態度謹慎的好像上面會突然碎開幾道縫隙,像瓷瓶不小心被磕碎一樣。直到確認的確沒有出現異樣,她才將脊背往椅背上一貼,把銅鏡送回桌面,凝著擺在上面的胭脂眉粉出神。

臉上暫時沒事,可以先放一邊。

當務之急,是捋清目前的形式,想想之後的路該怎麽走。

她覺得有點悶,索性推開椅子起身,站到窗前,將窗子支起來。一片芭蕉葉原本被擋在窗外,現在沒了阻力,躍進窗裏,葉身凝著的一捧露珠立刻往下墜,發出雨點打傘面的啪嗒聲。

她雙手捧著腮趴在窗邊。

溫家是回不去了。

當時溫家家主出事,她被押回主城待審時,一眾長老辯得面紅耳赤,極力陳情,要殺她平憤,最後她的外祖母保她一命,要她手無寸鐵,以凡人之軀前往歸墟贖罪。

並不曾定下歸期。

說白了,如果陸嶼然不來,如果她一直找不到出路,死在歸墟,只是遲早的事。

刺殺家主的事究竟是真是假,是誰做局陷害,溫家不會不知道,他們根本無心去查,草草定罪,不過是在她與溫流光之間做出了選擇。

不。

他們從始至終支持的就是溫流光,溫禾安手下天賦異稟的年輕人占多數,而真正掌著溫家話語權的那群長老們,十個裏有九個站在溫流光的陣營。

溫禾安十一歲才被接回溫家,她的母親是曾經為了追求愛情叛出家族的少主,家族已經將她除名,生下溫禾安之後,她與溫禾安的父親徹底決裂,郁郁而終。

誰也沒要溫禾安。

她尚在繈褓中,就在陰差陽錯中流落在戰亂連連的州城中。

後來因為溫禾安外祖母的一時憐憫之心,她改頭換面,更換身份,以嫡系主支的身份留在了溫家。因為吃過苦,所以更明白自己想要抓住什麽,她修煉格外努力,做任何事都保持一顆七竅玲瓏心,一步一步往上爬。

溫家讓她做什麽,她就做什麽,別人怕疼,怕苦,怕為難,她不怕。

她充當了溫家手中一把鋒利的刃,刃過必飲血。

隨著她名聲滔天,羽翼漸豐,溫家人卻在她身上發現了一個致命缺點。

她沒有家族榮譽感與歸屬感,做不到真正的為家族赴湯蹈火,為家族去生去死。

她聰明,聽話,指哪打哪,什麽棘手的事都能接手,不過是因為需要借力家族讓自己站得更高,過得更好。

她和自嬰孩時就被諸多長老傾盡心力教養出來的溫流光不同,她被帶回來的時候,就已經有了自己的思維和分辨能力,她做不成一個提線傀儡。

溫禾安是個外人。

養不熟的外人。

從前,她和溫流光都還小,溫家樂得溫家出現兩個天賦驚人的後輩,可現在她們大了,明爭暗鬥,雙方派系針鋒相對,水火不容,見面對視都冒火星子,她們根本不可能握手言和。

溫家需要做出選擇。

從一開始就註定了,這選擇不可能是溫禾安。

等溫流光得知自己派出的殺手不是失蹤就是兜兜轉轉找不到人,會讓親信去一趟歸墟,得知她在歸墟人間蒸發,必定不會就此作罷。本著斬草除根,永絕後患的原則,江召說不定也會出手。

溫禾安翻開綴著雪白毛邊的衣袖,垂眸看自己的手腕。

她的靈絡被封死了,三位長老一起動的手。

也就是說,想要解除封印,同樣需要三名九境強者同時動手起陣,破除封印。

九境強者不是地裏的大白菜,許多七八境的都能占座城池為王,開宗立派了,而且哪有九境強者願意得罪兩大家來幫一個無依無靠的廢人。

陸嶼然倒是可以調集九境,可他能來撈她都是出人意料的仁慈了,以現在這種局勢,指望他出手,無異於白日做夢。

只能再想辦法。

溫禾安倚在窗邊想了一下午,直到金烏直墜,華燈初上,庭院裏不知何時燈盞齊明,過目之處,皆是亮澄澄明汪汪一片。

她擡頭看看天邊碩大的圓月,算了算時間。

沒多久,陸嶼然出現在窗底下,他意思意思伸手敲敲那道小木門,凜聲道:“溫禾安,下來。”

話音才落,見溫禾安從窗邊探出半個身體,眉眼彎彎,朝他揮了揮手:“這就來。”

她原本都跨出門了,想了想,又折回來抓起了那面嶄新的四方鏡。

正月晚風拂面仍帶著潮濕的寒氣,溫禾安打開木門,見到月色下站著陸嶼然和商淮,大大方方迎上去,捏著袖擺笑:“謝謝費心,衣服很好看,我很喜歡。”

商淮不由得又嘖了一聲。

他之前真以為三大家的少主們,要麽就是陸嶼然這種臉冷骨頭硬實力強,傲得難以想象的,要麽就是王庭江無雙那種渾身上下長一千個心眼,背地裏要人命的,再麽也得是溫流光那種動不動殺人的瘋女人。

反正都不會太正常。

相比之下。

溫禾安這性格真的太招人喜歡了。

他開始有點好奇溫家的教育方法了。

“說什麽謝。”商淮說:“走,陸嶼然今晚請咱們吃飯,一邊吃,一邊談正事。”

溫禾安去看陸嶼然,發現他低頭審視般在自己新換的衣裳上瞥了瞥,她含笑站定,落落大方給他看,還攏了攏自己的毛領圓邊,露出張未施粉黛的臉。

“是不錯。”他下了定論。

溫禾安頓覺奇異,因為陸嶼然現在的語調不冷,話說得稀疏平常,也不對她突然寒聲甩臉色了,對她和對商淮的態度趨於一致。

這是已經接納自己這個臨時隊友了?

他們去了當地頗有名氣的酒樓,要了個最大的雅間,雅間被一道山水屏風辟成兩面空間,一張架在榻上的桌子四四方方,屏風後是書桌,筆墨紙硯齊全。

“你們忙自己的。”商淮在桌前坐定,骨頭一松,招來守在外面待命的侍從,說:“有不少菜都要時間等,你們畫完就差不多了。”

溫禾安接過酒樓侍從遞過來的溫熱手巾,擦幹凈手指,又執墨研磨,頭也不擡地問陸嶼然:“畫師什麽時候到?”

恰在這時,卻聽叩門聲響,陸嶼然擡擡眼,道:“來了。”

儒雅男子帶著個小童急匆匆地進門,大冬天的,還未來得及拭去額上的汗,就先朝陸嶼然躬身下拜,語氣誠惶誠恐:“拜見公子,公子恕罪,荀某來晚了。”

來人約莫而立之年,蓄著長髯,長著張方正的國字臉,因為讀書人的緣故,身上有種翩翩從容的氣度,解釋道:“剛才路上出了點岔子,耽擱了不少時間。”他哪裏敢讓帝嗣等人吶。

陸嶼然不關心他遇見了什麽,當下擡擡手:“起來,別動不動又跪又拜,先做正事。”

男子早知道這次來是要做什麽,當即又是一拱手,這才直起腰,勉強斂了斂氣息,帶著小童走到桌前。擡眼一看,見一鮮妍清靈的女子側邊兩步,裙擺漾動著,為他們讓出了位置。

荀豁一怔,思考著出現在陸嶼然身邊的女子,他是不是也得行個禮再說,這樣一想,他伏案桌前的動作僵住,握著筆的手也不太自然了。

溫禾安卻先說話了:“出什麽岔子了?”

字正腔圓,聲音清脆,幹幹凈凈帶著笑意。

荀豁由衷地嘆出一口氣,礙於陸嶼然在場,沒敢嘆得太大聲,邊提筆蘸墨,邊連連搖首:“西街突然出現了動亂,被城內駐兵圍住了,不知道出了什麽情況,但願……”

他停住不說了。

溫禾安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,臉上笑意微不可見斂了斂弧度,荀豁將經過特殊沁制後制成的雪白卷軸鋪開,看向她,低聲說:“請姑娘描述,荀某做足準備了。”

“好。”她回神,在書桌邊站著,眼睛微閉,將回憶裏人物畫面口述出來:“具體年歲我不清楚,人看著約莫中年模樣,瞇縫眼,駝峰鼻,嘴唇深紫色,上面有三道皸裂……”

話還沒說完,就見荀豁懸了筆。

外間的商淮自顧自拉了張凳子坐在他們對面,看著這一幕,悠悠嘆息一聲,對陸嶼然說:“你說她會不會被荀豁逼瘋。”

陸嶼然拿著四方鏡查看裏面的消息,聞言眼皮微掀,視線在溫禾安身上停了一瞬,道:“你以為她是你?”

“你究竟怎麽回事?”商淮環胸氣極而笑:“我沒惹你吧?你騙我去歸墟的事我還沒和你計較呢。”

“就為這個,我年都沒過好。”

陸嶼然眼也不擡:“靈莊劃過來的錢你沒收?”

四方鏡啟動後,靈光閃爍不停,他還能一心兩用嘲諷商淮:“你那兩月不練,半路就翻船的技術,我以為你會不好意思收。”

“……”

商淮哽了哽,咬牙道:“行,你忙你的,我閉嘴,我不說話了。”

算他倒黴,生在天懸家,就只能交到這麽個朋友。

溫禾安很快知道商淮為什麽那樣問了。這個叫荀豁的畫師好像不止一次為巫山做事,沒落筆時還好好的,一但入畫了,要求就格外細致繁多,在她第三次重覆細節,而他皺眉細問:“皺紋在什麽位置,有幾根,佝僂的程度呢?那顆黑痣長在唇邊,左邊還是右邊,有多大?”

溫禾安忍不住撫了下額心。

好在她記性不錯,有些細節,她反覆回憶,都能給出準確的回答,一些實在記不起來的細微之處也沒辦法,只能略過。

一個時辰後,三張畫像恭恭敬敬地擺上了陸嶼然跟前架起的小幾。

陸嶼然將畫像遞給溫禾安,問:“跟你見到的一樣嗎?”

“像。”溫禾安細細打量,肯定道:“基本一樣。”

陸嶼然將畫像卷起來,交給門外守著的畫仙,只丟出一句話:“讓人臨摹了,查。”

畫仙捧著畫像退出房內。

荀豁事情辦完,從畫中世界抽離,面對陸嶼然,又恢覆了拘謹畏懼的態度,半刻都不敢多留,帶著小童子一溜煙地退下了。

見閑雜人都出去了,商淮將桌子敲得響當當的,道:“來吃飯了。”

“二少主,這次沾你的光,我們已經很久沒吃過熱飯菜了。”商淮擺擺手,菜一道接一道擺上桌,還有女使乖覺地收拾好紙筆,擦去墨漬,又添了張梨木椅。

溫禾安提著裙擺落座,聞言表示理解:“我上歸墟以前,也是一隔許久才會解解饞。”

他們三個人,點了五道菜和兩盞糕點,都是酒樓嘗鮮的招牌,擺盤樣樣精致玲瓏,但分量很少,正好夠他們的份。

誰知中途商淮舀湯時手掌不小心撞了下陸嶼然,他抑制不住皺眉,放下了手中的筷子。

溫禾安和商淮齊齊看向他。

商淮意識到什麽,無語至極,他給自己夾了筷魚肉,恨恨道:“你就這麽過一輩子吧,我看誰能受得了你。”

他看向溫禾安,問:“他以前也這樣?”

溫禾安好笑地點頭:“對,比現在還嚴重點。”

陸嶼然正在四方鏡上撥動的手指微不可見頓住,半截削瘦指骨壓在桌面上,眼皮往上壓出兩道褶皺:“沒別的話聊了?”

商淮挑出魚骨,率先換了話題:“我覺得這家的糕點不怎麽樣。”

說話時,溫禾安正愁眉苦臉地咬下最後一口翠玉豆糕,她將太過馥郁的濃香咽下去,含糊應和:“五味杏酪鵝也不好吃,好像沒中和好,有點膩。”

“以後讓陸嶼然做。”商淮三言兩句將自家陣營的底細都抖出來:“他做葷食很有一手。”

溫禾安很是驚訝,沒想到陸嶼然還有這項技藝。

她撐著兩腮歇了口氣,在燈下看那個據說廚藝了得的帝嗣。他正低著頭看四方鏡,對外人的詫異恍若未覺,毫不在意,分明坐在最熱鬧的人間煙火味裏,這種氣息卻好似與他分毫不沾。

溫禾安突然想到什麽,她拿出自己的四方鏡,先遞給商淮,道:“商公子要不要留一道氣息,方便後頭隨時聯系。”

本身給她準備新的四方鏡,也是這個用意。

商淮很爽快地在四方鏡裏面輸入了一道靈力,看了看空白的界面,挑挑眉,很是意外:“我是第一個?”

“是呢。”她大方地直視他,唇瓣弧度微微往上一翹:“我才拿到手,還沒開始用呢。”

說罷,溫禾安接回四方鏡,想了想,還是遞給陸嶼然,問:“帝嗣要不要也存一個?”

一般來說,沒有公事上的交涉,尋常人很難有那個面子能和陸嶼然用四方鏡聯系上。

但再怎麽說。

她該表示的還是要表示。

陸嶼然單手壓著那片單薄的鏡面,掌面下溫度冰涼,溫禾安和商淮不知道為什麽有那麽多話,你一句我一句有來有回。

溫禾安很愛笑。

什麽情況下都笑得出來,配上那張柔婉靈秀的臉,純甜似蜜,天然有種滌蕩所有低落情緒的本事。

陸嶼然不是沒有自我剖白過——就算他曾經對溫禾安動過心,也絕對談不上多喜歡。

兩個全然對立的世家,兩個同樣危險的人。

他們骨子裏清醒無比,都明白自己的身份。

重重陰謀下的家族聯姻,沒能嚴防死守到底,就已經足夠瘋狂了。

偶爾情緒作祟,他確實記得三四年前的數個深夜,自己回到巫山時,榻上水流般鋪開的烏發。

她霸占大半張床,睡得無知無覺,又或者說,聽到了動靜,但一點自覺都沒有,占據的地盤分毫不讓。

他只好冷著臉去推她:“溫禾安,別裝。會不會往裏挪點?”

溫禾安眼睫柔軟得像一團鵝絨,幾經顫動,但不理人。

他只好壓著一身火氣和冷意,傾身將人卷了丟到裏邊,甚至還要因此和已經養足精神的人去外面院子裏開始一場“床榻爭奪戰”,外面的石桌石凳全部碎為齏粉,三兩天就要換一回。

每當那個時候。

他就真心實意覺得困惑,究竟都是哪些人在說她脾氣好。

可叫人意外的是。

明明外面數不勝數的地方可以歇身,帝嗣回到巫山的次數仍是越來越多。

陸嶼然第一次知道,再難改的習慣,被人一通亂七八糟,無所顧忌地攪和,也能有所改變。

同一張榻上躺久了,在某個深夜,他也能再自然不過地強勢禁錮住某個不安分墜進懷裏的身軀,讓她不至於隨心所欲到橫躺著入眠。

這些記憶,在這兩年裏各式各樣的事裏黯淡,灰敗,很多已經模糊不清,陸嶼然刻意回想都想不起來。

他甚至可以接受溫禾安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了。

到這種份上。

他確認當初那棵萌出的嫩芽因為長久曬不到陽光,得不到雨露滋養而徹底枯死腐爛。

誰能想到,隨著再次和溫禾安說話,接觸,那些舊得只剩層灰的回憶裏好像突然爬出一只柔軟的觸角,小心翼翼地探頭,纏上來。

被他冷淡絕然甩開後,會沈寂一段時間,而後故態覆萌。

然而這算什麽。

在溫禾安眼中,連逢場作戲都屬於敷衍。

他再有一次這樣的念頭,都該自我唾棄。

陸嶼然抵著那面四方鏡推回去,手指沒動,靈力也沒動,平靜回絕她:“有事聯系畫仙,我不愛看四方鏡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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